# LSD 简史

袁越

中文名:麦角酰二乙酰胺(LSD) 英文名: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 分子式:C20H25N3O

从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人们就不断地找寻各种能够拓展心灵领域同时又具有医疗功效的植物和草药。十九世纪初,科学家们开始在实验室里制造具有相同效果的化学药剂如:Mescaline、LSD、Psilocybin、Ecstasy 等。

1938 年,一个偶然事件打破了宗教界人士垄断 “精神导师” 的局面。几个科学家抓住机遇,成为了一代人的精神导师。如果你以为科学家都是古板、理性、只知道遵循规则定律的,那就大错特错了.不信我们去翻翻 LSD 发现了发展的过程,它作为人类历史上最负盛名的致幻剂,引导了整整一代嬉皮文化。你马上就会看到:科学家们失去控制的激情,足以拉枯摧朽、扫荡心灵。

1977 年 10 月,美国加州大学圣塔库鲁斯分校承办了一次学术会议,主题是 “LSD:一代人之后”。几千名打扮成嬉皮士模样的电影明星、摇滚歌手、媒体记者和诗人纷纷前来,把会议大厅挤了个水泄不通,就连窗外都挤满了听众。

著名的垮掉派诗人艾伦・金斯堡在会上提了个问题:“CIA 到底有没有介入 LSD 的传播?” 刚刚假释出来的前哈佛心理学教授、被后世尊为 LSD 代言的蒂莫西・利里(Timothy Leary)挤了下眼睛,说到:“LSD 运动就是 CIA 发起的。如果没有 CIA 科学家的远见卓识,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然而,当晚的主角并非这两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是一个满头白发西装革履的老头 —— 专程从瑞士赶来参加会议的艾伯特・霍夫曼(Albert Hofmann)博士,大家都叫他 “迷幻时代的始作俑者”。他最后一个踱上台,瞅了眼台下五颜六色的人群,缓缓说到:“你们见到我后恐怕失望了吧?你们可能希望见到一个精神导师,可我只是一个化学家而已。”

然后,这位 71 岁的老人开始用科学的语言详细描述了 LSD-25 的发现历程,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可他们到底听懂了多少?只有天知道。而这一切,都得从五十多年前瑞士一位化学家前无古人的一趟单车之旅谈起。

# 霍夫曼的自行车之旅

1938 年,艾伯特・霍夫曼在瑞士桑多斯(Sandoz)公司的实验室里合成了一种化学物质 LSD,这种小分子的全名叫 “麦角酸二乙酰胺”(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其中,麦角酸由一种从变质黑麦中产生的麦角菌所分泌,其药性早在中世纪的欧洲就有记载。据说人吃了麦角菌污染的黑麦面包就会变疯,这种流行疯病被后人叫做 “圣安东尼之火”(St. Anthony's Fire)。

霍夫曼的本意是想找出一种治疗偏头痛的新药,采取的方法是随机地把麦角酸分子和各种小化学基团相结合,然后试验产物的药性。LSD 是他合成的第 25 个分子,因此得名 LSD-25。初步实验没发现 LSD 有什么显著的药性,它被扔到了一边。

五年之后的一天,也就是 1943 年 4 月 16 日,霍夫曼决定再试试 LSD。在准备试剂的时候他不小心沾了一些粉末在手指上,几分钟之后,他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种令人愉悦的麻醉状态,想像力突然变得特别丰富,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也发生了变化:眼前出现了一连串活动的图像,具有万花筒般的鲜艳色彩;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被忽略了的物体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桌椅板凳都似乎有了生命;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是投在平静水面上的一颗石子,让眼前这些奇妙的色彩产生一圈圈涟漪。

几个小时之后,霍夫曼恢复正常。他认定方才那妙不可言是 LSD 造成的,便打定主意再试一次。三天后,他口服了 250 微克 LSD(1 微克 = 10-6 克,霍夫曼当时认为这么少的剂量没关系,后来实验证明 10 微克就足以对人产生影响),然后和助手一起骑自行车回家。途中药性发作,而且比第一次强烈多了。

霍夫曼的思维完全紊乱,连话都说不完整。他感到天旋地转,好像被一面面哈哈镜包围了,周围的景物完全变了形。还以为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无法动弹,可后来助手回忆说当时他骑得飞快。回到家中,症状越发厉害,房间里所有的物体都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霍夫曼觉得自己疯掉了,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悬浮在空中。他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害怕自己永远变成了一个疯子。幸好第二天一早醒来后发现一切正常,LSD 没有留下什么副作用。这就是历史著名的 “Acid Trip”。

这次自行车之旅后来变得很有名,有好几首以 “自行车” 命名的歌曲讲的就是这件事,比如著名的 “女王”(Queen)乐队就写过一首。音乐家们尝试着将各种不同药物的感觉用声音表现出来,摇滚音乐和 LSD 的结合影响最为巨大,它将所谓迷幻(Psychedelic)的思惟带入了主流意识型态中。

# 说,说出你的秘密:从审讯药到抗审讯药

霍夫曼的奇妙发现很快就传遍了欧洲生物学界,心理学家们想到 LSD 可以用来研究人脑的病变过程,因为它所引发的心理反应具有精神疾病的典型特征。

他们打算用 LSD 来诱导试验对象进入短暂的精神病状态,借此来探究病人的心理世界。

另一些心理医生则注意到 LSD 可以使人短暂失去自我意识,开始在心理疗法时辅以 LSD,以增强效果。不过,这一阶段 LSD 仅出没于实验室和少数心理诊所,和普通老百姓还保持着绝缘。

可是,LSD 的秘密最终被军方知道了 —— 美国中央情报局于上个世纪 50 年代初开始介入了 LSD 研究,潘多拉盒就此开启。

而这段秘史,直到多年以后因为美国情报解密法的实施,才得到揭露。

近几年公开的材料显示,早在二战期间,美军的情报部门就开始着手研究思维控制类化学武器。1942 年春天,美军上将威廉・多诺万(William Donovan)招集了六名神经生理学领域的一流专家,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目的是想发明一种 “审讯药”:犯人吃了就会不打自招。

他们试验了大麻和海洛因等多种神经性药物,最后认定大麻最有潜力。经过多次试验,提纯了大麻中的有效成分,并称它为 “诚实药”(Truth Drug)。

可是,后续试验表明,虽然适量的 “诚实药” 会让受试者产生强烈的倾诉欲,却不能服用过量,否则受试者将彻底懵掉,说不出话来。这个度很不好控制,因此这种药的实用性是很低的。

多诺万上将当时是美军 “战略情报部”(OSS)的首领。二战结束后,美军的 “战略情报部” 更名为 “中央情报局”(CIA),因为冷战的需要,对神经武器的研究力度更大了,甚至特别成立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部门,开始实施 “Blue Bird” 计划,秘密雇用了一批前纳粹医生,全盘继承了这些战犯从前以集中营犯人为对象而进行的所谓科学研究。

比如一个名叫胡波图斯・斯特拉胡德的纳粹医生就把自己对迷幻剂的研究成果带到美国,他本意是想为纳粹空军研究出一种兴奋剂,使飞行员能够适应高空飞行环境。

二战结束后,他戴罪立功,因此逃过了盟军对纳粹战俘的审判。后来,他一直隐居于德克萨斯州,为美国空军服务,直到 1987 年去世,享年 89 岁。

“蓝鸟” 计划很快更名为 “洋蓟”(Artichoke),并把触手伸向研究可卡因和海洛因等会让人生理成瘾的 “硬毒品”。

之所以叫 “硬毒品”,是因为它们不但有害,而且还会使人生理上瘾,一旦停止服用便会生不如死。CIA 的科学家打算利用这一点,把海洛因当作 “反向审讯药” 来使用,也就是说先让受试者对海洛因成瘾,然后突然停药,受试者便陷入痛苦不堪,只有任人摆布。

这种流氓做法有个隐讳的代号 “冷火鸡”(Cold Turkey),这是一种最强硬的戒毒方法,后来甲壳虫乐队的主唱列侬曾经写过一首同名歌曲,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可以想象,当 LSD 于 1949 年进入美国学术界之后,很快引起 CIA 的兴趣。这种神秘的小分子无色无嗅无味,没有副作用,没有生理成瘾性,而且药性强烈,微克级的剂量即可产生极大的效果。

初步试验证明 LSD 能让人放松警惕性,在辅助审讯方面很有前途。据一份绝密报告,CIA 曾经给一个名美军高级官员服用 LSD,结果他供出了军方的一个顶级秘密。更妙的是药劲过去后他对自己的行为完全失去了记忆。

不过进一步试验却发现 LSD 会引发试验对象产生妄想症,所招供的内容十有八九不是真的。面对这种药效如此显著的猛药,CIA 的科学家们绝对不甘心就此罢手。他们又建议把 LSD 作为 “抗审讯药” 来使用。他们设想让所有卧底特工每人携带一点 LSD,一旦暴露被俘就服下,然后就可以放心地开始胡说八道。

由此可见,CIA 在 LSD 研究上的混乱状态,不过从这个例子中我们也看出 LSD 的作用是相当复杂的。

需要指出的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美国神经科学研究还处于摇篮时期,研究经费十分有限。1953 年,CIA 借口苏联和中国已经有了某种神经性生物武器,从国会申请了一大笔经费,承诺功力更有权力的专门研究部门 ——“MK-ULTRA”。

由他们出头,资助科学家进一步研究 LSD。

其中,保罗・霍克发表了一篇很有名的综述,列举 LSD 的诸多功能:可以增强服用者对颜色和声音的敏感度,让他们产生幻觉,失去自我意识,并产生严重的焦虑症,甚至变成妄想狂等。

一句话:LSD 可以让服用者暂时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当时美国科学界的共识是 LSD 可以让服用者暂时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可以作为研究精神分裂症的工具药物。

但是,CIA 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 LSD 似乎是最好的冷战药物,除了当抗审讯药来使用,他们还计划给敌对国家的领导人或者任何持不同政见的公众人物下毒,让他们在公开场合出丑,计划中的下毒对象包括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和埃及总统纳赛尔。

但是 CIA 很快发现,不同场合服用对药效会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必须在非实验状态下进行大规模人体试验才能找出规律。首先的实验对象是监狱犯人和医院的病人,后来又拿现役军人和在校大学生做实验,描述服毒状态的一个新词 “幻游” 就是源自美国陆军的 LSD 研究人员。

再后来,CIA 竟然拿自己人开刀,不预先通知就对内部工作人员下药,然后观察他们在各种场合下的表现。有一年的 CIA 内部圣诞派对上大家集体吃药! 结果可想而知,CIA 开了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一次圣诞派对。

如此大规模的研究当然需要大量高纯度 LSD,有人在 CIA 解密文件中发现一张 CIA 高管签署的便条,批准从瑞士桑多斯公司购买 10 公斤 LSD,这个数量可以供 1 亿人每人发疯一次,桑多斯公司根本无力生产这么大剂量的 LSD,原来这是 CIA 在欧洲的特工搞错了,把毫克看成了公斤。

于是,他们授意美国的一家大制药厂 “伊莱利利” 开始研制量产方法。不久,该药厂的科学家向 CIA 保证说,他们已经具备生产 “吨级” LSD 的能力。后来,“伊莱利利” 成为美国本土 LSD 的重要来源之一。

LSD 这头猛虎在 CIA 的喂养下,已经具备下山的能力,就差一个领路人。

# 知觉之扉

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哈伯德的美国人,公开身份是商人,但实际是美国 “战略情报部” 的间谍,是他第一个提出 LSD 可能具有解放思想的作用。“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在梦游。”

他曾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所以走错了路也不会知道。给他们一点 LSD,就会让他们看清自己到底是谁,向何处去。” 抱着给人类指点迷津的想法,他从五十年代初开始就以宗教般的狂热向美加地区所有感兴趣的人散发 LSD,而且完全免费。

当年,还有好几个向哈伯德先生这样要么有权要么有钱的人,利用一切机会向公众免费发放 LSD,这直接导致了其在民间的广泛流行。

第一批接受 LSD 的民间人士里,有一位名叫阿尔都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英国作家。此人很早就对心灵控制术感兴趣,早在 1931 年写过一本名为《美丽新世界》的书,预言未来的独裁者会使用精神控制类药物来使人民顺服。

1953 年,他第一次服用了一种名叫 “梅斯卡灵”(Mescaline)的提取自南美仙人掌的生物碱性致幻剂,并受此启发完成了著名的《知觉之门》(The Doors of Perception)一书,在书中他用优美的文字阐述了一种全新的心理学理论。

这种理论认为人的神经系统并不是知觉的来源,它只不过是一扇起过滤作用的门,挡住了真正庞大的知觉世界。某些致幻剂能把这扇门打开,让人们看到一个全新的更加广阔的真实世界。

此书后来影响了很多文艺青年,迷幻摇滚乐队 “大门” 的名字即来源于此。

在食用了 LSD 后,他更加坚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赫胥黎和英国心理医生汉弗莱・奥斯蒙德合作开始了对 LSD 的心理治疗潜力的研究。

他们认为应该给致幻剂的作用起一个中性的名字,奥斯蒙德建议用 “Psychedelic”,这个词中文通译为 “迷幻”,其实不正确。这是由两个希腊词根结合而成的新词,它们分别有 “心灵” 和 “显示” 的意思。

所以应该译为 “显灵” 才对。

他们认为 LSD 具有 “意识显现” 的作用,让人的灵魂破门而出,在失去自我意识之时,可以挣脱多年世俗生活所养成的思维定势,这就是为什么 LSD 的服用者会把周围一切物体当作有生命的东西来看待,而不是凭经验忽略它们。

LSD 服用者还会产生思维的 “感觉倒错”(又称 “联觉”、“通感”,Synesthesia),即他们会 “听到色彩” 或者 “看到声音”。

失去自我意识的人易受暗示,所以服药时的环境会影响效果。

因此在汉弗莱的诊所里,医生不再是一个冷漠面孔只记录病人症状的角色,而是一个精神导师,一个参与者。

他经常自己也服用少量 LSD,和病人一起进入状态,使对方产生安全感,用催眠式的语言鼓励病人去想象美好的事物,因此他的病人很少会经历像霍夫曼那次自行车之旅那样恐怖的 “恶性幻游”。

此外,赫胥黎死于 1963 年 11 月 22 日,肯尼迪总统于同一天被暗杀。死前,赫胥黎请求妻子给他注射一针 LSD,劳拉满足了丈夫的临终愿望,注射完后,她附在丈夫的耳边轻声说道:“放心地朝前走,前面就是光,朝着光的方向飞吧。” 几分钟之后,赫胥黎去世。

其实,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种治疗方法并不是新事物,人类最早的白领工人 —— 巫师们早就这么做了。据考证,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在历史上曾有过在迷幻药物的作用下进行的宗教仪式,在这些仪式上,通常由巫师指导大家吃源自某种植物的迷幻药,然后引导人们唱歌跳舞,进入通灵的世界。

在西方传统中,类似的宗教仪式里则一直很流行,直到公元 4 世纪基督教的盛行后,这种仪式被禁止了,因为这与西方人对 “理性”(Reasonableness)与 “秩序”(Order)的追求相悖。

但在 18 世纪后期,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西方社会内部产生了一批反叛者。

他们反对过度的理性,崇尚自由和浪漫。他们以压迫者的姿态提倡对人文精神的回归,追求对精神世界之美得探索。

巴黎的 “印度大麻俱乐部” 的那批成员就是典型代表,这个俱乐部里成员就包括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戈蒂耶(Théophile Gautier)、大仲马(Alexandre Dumas・père)、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和奈瓦尔(Gérard de Nerval)等著名作家。

他们认为科学对世界的解释并不都是完美的。在 LSD 被发现之后,在 1960 的美国,电影明星加里・格兰特、杰克・尼科尔森、彼得・方达,古典音乐指挥家兼作曲家安德烈・普列文,小说家安娜丝・宁,以及几乎所有的垮掉派诗人和爵士乐演奏家都曾经服用过 LSD 幻游。

不过,他们中的许多人并没有把 LSD 上升到 “揭开人类心灵活动之谜” 这样的高度,而是为了借用 LSD 来提高创造力,或者仅仅把它当作兴奋剂来寻求感官刺激。

兴奋剂和毒品经常被混为一谈,其实不正确。

毒品通常是指能够改变人精神状态的药物,并不一定具有生理成瘾性。在现代神经生理学词典里,LSD 和梅斯卡灵等毒品被冠以一个比较中性的名词:致幻剂(Hallucinogen),以和其它类毒品区别开来。

鸦片和海洛因被归类在 “麻醉剂” (Narcotics),可卡因、咖啡因和安非他命等则被叫做 “兴奋剂”(Stimulants)。大麻的效果类似于致幻剂,但比致幻剂要轻得多,一般倾向于把它单独归类为 “大麻类”(Cannabis)。